第四章 Chapter4不死的少女

1/

劉十三和智哥面對面坐在地上，中間擱了個電磁爐，翻騰著叫來的火鍋外賣。智哥拿筷子攪拌攪拌，說：“失戀了，你現(xiàn)在是不是很難過？”

劉十三點點頭：“腦海一片空白。”

智哥說：“那不如借酒澆愁吧?！?/p>

話音未落，門砰一聲打開，兩箱啤酒疊在一起，憑空移動，左搖右晃撞進宿舍。

智哥噌地站起來：“我是不是眼花！”

劉十三看到啤酒箱下打戰(zhàn)的一雙細腿，沉聲道：“不是的，我懷疑有個朋友來了?！?/p>

也不知道程霜哪兒來的力氣，兩箱二十四瓶青島純生，硬是抱到目的地。智哥眼明手快，沖上去卸下一箱，露出程霜的笑臉。

程霜擦擦汗，說：“我只知道幾號樓，差點沒找到。幸好聞到火鍋味，跟著味兒還真走對了！”她拍拍劉十三肩膀，說：“看到我是不是很高興啊，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劉十三點頭說：“是啊是啊，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剛笑出聲，劉十三又警覺地調(diào)整表情。為了借酒消愁，此刻愁的心態(tài)必須穩(wěn)住。說來真的奇怪，人在很悲傷的時候，怎么就那么容易笑，搞得悲傷之外，還多了內(nèi)疚。

放下啤酒，程霜白凈的小臉紅撲撲，眼睛亮晶晶，智哥難以自持，興奮到了破音：“同學(xué)，你叫什么名字！”

程霜起開瓶啤酒，咕嘟嘟邊喝邊說：“我叫程霜?！?/p>

智哥抄起吉他：“我叫智哥，劉十三的兄弟。初次見面，送首歌歡迎你，歌名，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。”

沒想到程霜連連搖手：“別別別，我是九后，能不能換成周杰倫的《半島鐵盒》？”

智哥眨了眨眼，艱難地說：“那首我還沒練，等我翻翻譜?！?/p>

程霜一揮手，說：“練個毛線，喝多了，什么都會唱?！?/p>

劉十三還沒做出反應(yīng)，兩個人已經(jīng)坐下來連吃帶喝，啤酒噼里啪啦開了好幾瓶。

賓客盡歡，只剩劉十三還沒有進入狀況。

劉十三把自己這種狀態(tài)稱為矯情。生活中常常會出現(xiàn)不合時宜的矯情，比如小時候大家春游，你頭痛，但你不說，嘟著嘴，別人笑得越開心，你越委屈。

事實上沒人得罪你，也沒人打算欺負你，單純只是沒有關(guān)注你而已。

委屈到達一個臨界點，當(dāng)事人哇地哭出來，身邊人莫名其妙，明明一塊兒踏青野炊點篝火，大自然如此美好哭什么，難道觸景生情，哭的是一歲一枯榮？

劉十三不想矯情，他硬著頭皮想吃火鍋吹牛皮，可心里的委屈拱啊拱的呼之欲出。智哥激動地說：“來，獻給大家一首新歌，這首歌的名字叫作《愛情》！”

說完，他自彈自唱：

輕輕地，我將糟蹋你，請將眼角的淚拭去。

你問我，何時愛上你，不是在此時，不知在何時。

我想大約會關(guān)你屁事。

終于智哥發(fā)現(xiàn)他的不對勁：“十三，你哭什么？”

火鍋的霧氣蒸騰中，似乎浮現(xiàn)起車窗上牡丹用手寫的兩個字，他看不清牡丹的面容，也追不上呼嘯的火車。

程霜摸摸他的頭：“別哭?！?/p>

劉十三說：“我沒哭。”

說完這句，他眼淚徹底決堤。

他曾經(jīng)教導(dǎo)智哥，男人不能嬌氣，可他的眼淚比任何男人都要多。智哥問過他，劉十三，你哭來哭去不慚愧嗎？

劉十三告訴他，別人哭，是因為承受不了某些東西。他哭，是能承受一切痛苦，但總要哭哭助興。

此刻他在兩個朋友面前哭得稀里嘩啦，程霜往嘴里塞油面筋：“唉，跟了他一路，就怕他做傻事，哭出來就好?！?/p>

智哥沉默了下說：“十三，你不要難過，我很快要去南京參加比賽，你要是想她……我就幫你多看看她?！?/p>

程霜說：“那有什么用？”

一句話戳進劉十三的心窩，他說：“是啊，有什么用，做什么都沒用了?！?/p>

程霜啪地一拍筷子，說：“怎么就沒用了？做什么都沒用，我早就死了。劉十三，你還活著，怎么說沒用。你要是舍不得，去找她?！?/p>

劉十三和智哥都被程霜的氣勢嚇到，智哥說：“牡丹去南京了吧?！?/p>

程霜拿著手機說：“南京哪里？”

劉十三報了牡丹學(xué)校地址，程霜在手機上戳了幾下，將屏幕轉(zhuǎn)向劉十三，她口齒清晰地說：“從京口科技學(xué)院，到江南師范大學(xué)，距離一百六十公里。”

劉十三淚眼模糊地看屏幕，她說得沒錯。

程霜說：“來去不過一晚上，走，我們?nèi)ヒ娝?。?/p>

智哥興奮地砸吉他：“去南京，去南京?！?/p>

劉十三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，發(fā)現(xiàn)兩箱酒居然已經(jīng)喝完。不管什么時候喝完的，他們此刻肯定都喝大了。

劉十三苦笑：“別鬧了，現(xiàn)在哪兒還有火車?！?/p>

程霜猛地站起來，居高臨下：“我俯視你！”

一邊說，一邊把腳踩在劉十三肩膀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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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哥說：“我也俯視你！”

一邊說，一邊把腳踩在劉十三另一個肩膀上。

劉十三肩扛兩腳，像倒扣的香爐，緩緩地說：“真的沒有火車了。”

程霜和智哥齊聲喊：“打車！”

被兩只腳踩著的劉十三心想，怪不得人們說青春是轟轟烈烈的。

轟轟烈烈這四個字，一聽就知道是團伙作案。

2/

如果他孤獨一人，今晚應(yīng)該躺在床上，通宵默默淌淚，睡到腰肌勞損?，F(xiàn)在風(fēng)那么大，路那么長，三人結(jié)伴出發(fā)，奔向黎明，這輩子必須誕生傳奇。

高速公路在冬夜無限拉伸，探照燈射穿雪花。兩個醉酒的人上車就睡，只剩劉十三頭靠著車窗，呼吸在玻璃上忽明忽暗，慢慢恍惚。黑暗像一場夢，他隨時隨地會做的夢，夢里奔行在隧道，不知道是山林長成，還是水泥搭建，但同樣幽深。他能不停向前，因為有人吹著柳笛引路，似乎走到頭就是一扇木門，推開后灶臺煮著紅燒魚。灶臺比他還高，那人放下柳笛，給他喂一口魚湯，鮮掉眉毛。

飛雪夾雜冰碴，越來越薄，開進南京城的時候，變成淅瀝瀝的小雨。出租車停在江南師范大學(xué)門口，已經(jīng)清晨七點，丑的女孩還在睡覺，一部分美女剛剛準備卸妝，一部分美女已經(jīng)開始化妝。

智哥感嘆：“原來美女倒垃圾也會穿高跟鞋，真是紅粉骷髏，我愿意粉身碎骨?！?/p>

程霜安慰劉十三：“我們也不算白來，一會兒見不到你的前女友，我們就幫你找個現(xiàn)女友。”

智哥發(fā)現(xiàn)他們?nèi)说耐馓装櫚桶偷?，濺滿泥點，沉吟著說：“要不我們換套衣服再來。”

程霜斷然否決：“換什么換，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，讓她們看看貧窮的風(fēng)采?！?/p>

3/

站到女生宿舍樓下，劉十三羞澀地說：“別這么高調(diào)，你們在旁邊等我?！?/p>

出租車上劉十三默默斟酌，見到牡丹不知是喜是憂，但兩個朋友在場，很有可能言不由衷。這種情況，獨自面對比較好，讓真情靜靜流淌。

誰知朋友們根本沒聽他發(fā)言，程霜擔(dān)憂地說：“也不知道要等多久，我想去買些包子，又怕走開會錯過時機?！?/p>

智哥安慰她：“沒關(guān)系的，你盡管去，幫我?guī)蓚€，我盯著?！?/p>

程霜說：“包子有點干，再買點南瓜粥?！?/p>

劉十三大怒：“買三斤茶葉蛋噎死算了！你們這么娛樂，難道是來看戲的？”

智哥大悟：“茶葉蛋不錯啊，我們一起去?！眱扇嗣奸_眼笑往食堂走，劉十三張張嘴巴，周圍女生的喧嘩聲涌過來，他頓時感覺到了客場危機。

劉十三搖搖頭，又不是來打架，為什么汗毛都豎了起來？

旁邊一名女生經(jīng)過，斜著眼睛：“他干嗎？”

第二名女生說：“誰的男朋友來送早飯的吧？”

第三名女生說：“更像備胎。”

下樓的女生越來越多，目光直接掃射慌張的劉十三。小雨漸大，泥水橫流，女生們欣喜不已：“這么大雨，你們說他會不會走？”

“走了我看不起他！”

劉十三準備躲雨，聽到這話也只好收回腳步，原地不動。

“不走的話肯定腦子壞了?！?/p>

劉十三聽完，身子一晃，女性觀眾又有人暴喝：“就知道他堅持不住！”于是劉十三走走停停，左右為難，全方位淋了個濕透。

正在輿論中彷徨，程霜、智哥打傘跑來，劉十三大喜，要去投奔他倆，接著目光穿過拎著包子的程霜、護住頭發(fā)的智哥，穿過人群，直接看到一朵天藍色的牡丹，嫩黃圍巾，明亮如同盛開時抱到的一縷朝陽。

她白皙的臉凍到透明，沒有擦發(fā)絲滴下的雨水，因為她的手正被握在另一雙手中。握住牡丹手的人個子挺高，一米八，小平頭，長得像隔離帶的安全樁。

小平頭對牡丹說：“快進去，我下班接你?！?/p>

牡丹說：“嗯，回去開車小心?！?/p>

劉十三第一次聽到這么甜的聲音，而且是從牡丹嘴里傳出來，甜到發(fā)齁。他熟悉的牡丹不是這樣說話的，牡丹會說，“好。”

那么多次，她不驚不喜地，平平淡淡地，說，我走了。

她不會提問，懶得回答，她對劉十三用得最多的語氣詞是，哦。

但應(yīng)該毫無波動的牡丹，仰著臉，雨水打濕她笑瞇的睫毛，軟軟地說：“嗯，我這不是跟你來南京了嗎，我還能去哪兒?！?/p>

日你媽又一個“嗯”！跟他說“哦”不行嗎！你什么時候下載了新的表情包！

劉十三艱難地走向回憶，寸步難行。包子雙人組覺察劉十三的臉色，再順著他目光望去，頓時明白了一切。

智哥喃喃自語：“這個情況，一目了然但不知道怎么下手。”

程霜把傘和包子塞給智哥，直奔那一對離別的男女，被劉十三抓住手腕。劉十三勉強沖她笑笑：“我自己解決。”

程霜果斷轉(zhuǎn)身，智哥看她連扭兩個方向如此干脆，困惑地問：“你轉(zhuǎn)啊轉(zhuǎn)的，轉(zhuǎn)呼啦圈嗎？”

劉十三離牡丹越來越近，程霜說：“不能插手，換成是你，發(fā)現(xiàn)被戴了綠帽子，你會不會請大家一起戴？”

智哥陷入認真的思索，程霜說：“我們等等吧，男人的事情，男人自己解決?！?/p>

牡丹的笑容消失了，跟劉十三一樣面無表情。

小平頭夾在當(dāng)中，臉色相當(dāng)精彩。圍觀群眾可以看到，他在數(shù)秒之間完成了疑惑，很疑惑，非常疑惑的情緒表達，像在解一道立體幾何題。

牡丹問：“你怎么來了？”

劉十三問：“他是誰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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