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立女性,該索要多少彩禮

文 | 寶珠
編輯 | 江江
視覺 | 鴻儒
春節(jié)前后為天價彩禮吵架,已經不是一兩次了。
這次被推向輿論中心的是江西彩禮。盡管“江西女友一家索要1888萬天價彩禮”已被證實為假消息,還驚動了江西萍鄉(xiāng)市政府調查,但圍繞彩禮的種種聲音并沒有就此退去。
從全國范圍來說,江西彩禮的平均水平并不是最高的。根據(jù)2020年的媒體調查,江西的彩禮金額在全國排名第四,為11.2萬元。
而江西彩禮之所以在網上形成“高攀不起”的印象,一是它的絕對值確實不低,二是與當?shù)剞r村每年不到2萬元的收入水平相比過于懸殊。

2021年江西省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2萬元,與江西普遍較高水平的彩禮金額相比過于懸殊
辛辛苦苦十幾年,才能攢下彩禮錢。不可否認,不只是在江西,彩禮已經成為了國內不少家庭巨大的負擔。
負擔下積攢的不滿,正是“1888萬彩禮故事”得以廣泛傳播的情緒土壤。但情緒的歸情緒,天價彩禮的存在,并不是“男方受損女方獲益”那樣簡單。
為彩禮煩惱的不光有男人。如今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,“獨立女性”與彩禮似乎成為了一對左右互搏的名詞,現(xiàn)代女性要怎么看待彩禮?獨立女性又該“索要”多少彩禮?所有的問題,都要從彩禮的本質中去尋找。

彩禮,新娘的價格
彩禮在中國有多普遍?聰明的網友答:就像嫁妝一樣普遍。
彩禮嫁妝,有來有往,但在多數(shù)情況下,彩禮的價值通常都要高于嫁妝。
谷雨數(shù)據(jù)的《2020國人彩禮調查》表明,即便是在今天,也有超過七成的婚姻收過彩禮。除了禮金之外,約四成的男方家庭會提供房、車等隱性彩禮,而嫁妝則主要集中于床上用品、家電、家具等物品。

谷雨數(shù)據(jù)《2020年國人彩禮調查》
可以看到,在結婚這件事上,男方總體需要在物質上付出更多。
這看起來很不公平,為什么會這樣呢?
漢學人類學家弗里德曼提出過一個經典的婚姻償付理論,認為彩禮是男方對女方勞動力喪失的一種補償。
中國自古流行從夫居的婚姻制度,結婚后,女方自動成為男方家庭中的一員,所生后代也冠以男方姓氏。新娘的到來,為男方家庭增添了新的人口,她被期待承擔起家庭勞作,并為家族誕生子嗣。
因此古語有言,“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”?!凹蕖钡男袨?,實際上成為女方家庭對女兒人身權利的讓渡,而彩禮使得這種轉讓有了合法性。一些學者直白地稱,彩禮是新娘的價格。
民間有一個常見的說法,彩禮是為了報答女方家庭的養(yǎng)育之恩,這一溫情的表達其實指出了彩禮婚姻償付的色彩。
不過單獨一個說法很難覆蓋彩禮復雜的全貌。從現(xiàn)實情況看來,越來越多的新婚夫婦離開父母組建新的家庭,當彩禮由女方或夫妻二人支配時,它變得不再像是男方家庭向女方家庭給予的補償,而是父輩對子輩的資助,契合著當今流行的“彩禮是小家庭啟動資金”說法。

網上關于彩禮的不同意見
另一方面,如果在鄉(xiāng)村熟人社會中,彩禮又與面子脫不開關系,彩禮的象征內涵,主要在于它是男方家庭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的體現(xiàn)。
但無論是象征說還是資助說,它們更像是對彩禮不同功能的解讀,不能解釋為什么彩禮必須要由男方家庭提供。而婚姻償付的理論,更加貼近彩禮的文化內核,即便在現(xiàn)實中彩禮可能失去了補償女方家庭的直接效果,但這一邏輯仍在潛移默化地產生影響。
一個例子是,有統(tǒng)計顯示,獨生子女群體的彩禮平均值(7.8萬)明顯高于非獨生子女(5.6萬)。拋開經濟因素,這個現(xiàn)象可以理解為,因為獨生的孩子占據(jù)了父母的全部心血,撫養(yǎng)成人以及親子分離的成本更高,所以需要更多的物質補償。

彩禮的錢給兒子
江西天價彩禮的產生,有復雜的現(xiàn)實因素。
除了不可避免的攀比心理推動,彩禮不斷高漲,本質源于婚姻市場中“女少男多”的行情。
當今的適婚男女主要是90后一代,江西省90后男女性別比例嚴重失衡,為120.8:100,性別比之高位于全國第一。

中國內地各省90后性別比例(女性=100),其中江西省性別比之高位于全國第一
并且,江西是一個人口流出大省,年輕女性傾向于離開落后的家鄉(xiāng),而在傳統(tǒng)文化中占據(jù)優(yōu)勢的男性更容易選擇留在農村,這使得江西農村適齡男女的性別比更加失調。
江西的情況同樣適用于全國其他地區(qū)。最近幾年,因為男女性別比失調,農村地區(qū)的天價彩禮、因婚致貧問題愈發(fā)嚴峻。
面對天價彩禮,有人愛提出類似“吸引女青年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婚姻支付的標準和要求”“女青年應理性看待婚姻支付問題,倡導獨立人格”等看似有理的建議。
在農村地區(qū),婚姻市場的行情推動了彩禮要價能力的提升,這總讓人生出女性能憑此獲得大把好處的幻覺,因此想在她們身上找到問題的解決方法。
而事實可能是完全相反的。
學者陶自祥在中國部分省份的農村地區(qū)調研后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現(xiàn)象:為了降低兒子打光棍的風險,家長會強迫女兒早婚,以準備兒子結婚所需要的高額彩禮。
2010年,他們的調研團隊在山東農村遇到一位云南婦女,她稱自己16歲就嫁到山東,由于家里沒錢給兩個哥哥娶媳婦,加上云南老家的彩禮最高才一萬元,人販子建議她的父親把她賣到外省。
當時她的彩禮是三萬元,父親給了她一千元作為回家的路費,這名婦女說:“第二年,我兩個哥哥都娶到媳婦了?!?/p>
這一現(xiàn)象于上世紀90年代非常普遍,如今國內經濟欠發(fā)達的農村地區(qū),也依舊有著類似為彩禮賣女兒的情況發(fā)生。高額彩禮的負擔,從農村男性轉嫁到他們的姐妹身上。她們孤身一人遠嫁他鄉(xiāng),甚至被迫早婚,換取的禮金被攔截作為兄弟們日后結婚的費用。
陶自祥在文章中寫道:“高額彩禮給家庭所有成員造成危害最大的對象,應當不是父母、也不是兒子和媳婦,而是嵌在在家庭代內關系中處于最邊緣弱勢地位、而又常常被人們忽視的女兒?!?/p>

廣東農村婚禮,男方去女方迎親時,親友長輩挑著彩禮隨同,其中并沒有女性隨同
即便不為了給兄弟攢錢,彩禮也是女性身上一道隱形的枷鎖。
在“彩禮是新娘的價格”這種文化語義下,婦女被要求扮演她應當扮演的性別角色,承擔傳統(tǒng)女性的家庭職責,這份職責的含義,從洗衣做飯、生兒育女,到照料公婆,可以生出無限的外延。
無論彩禮是高是低,男性都占據(jù)著給予者的地位。不少女性都會將彩禮視作男方誠意的體現(xiàn),認為“沒有彩禮沒有安全感”
男性無法掌控彩禮的市場價格,但仍然把握著彩禮的解釋權。不要彩禮的女人,是有問題、有缺陷的“倒貼貨”;彩禮要價太高的女人,是愛慕虛榮、趁機勒索。男權社會的眼光,總會通過社會規(guī)訓化為世俗男女的共同眼光,女性個體的價值,在社會評價中與彩禮的價格捆綁在一起。
如果我們認可婚姻償付理論,那就不難發(fā)現(xiàn)彩禮起源于傳統(tǒng)的性別秩序。上述許多現(xiàn)象的根源并不在于彩禮本身,只是彩禮作為傳統(tǒng)性別秩序的衍生物,某種程度上維護著這種僵化的格局。

回歸“禮”的初心
那么,彩禮應該被取消嗎?
“不管什么婚,請大家一定記得要彩禮!”豆瓣上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帖子,樓主提到:
“我當時真是昏了頭,給了多少彩禮,我媽媽就給了多少嫁妝,看似公平吧。現(xiàn)在準備懷孕我才傻了,我身材沒了,身體差了,要頂著陣痛,冒生命的危險,工作耽誤了,開始擔心一個生命的種種未來……”
盡管現(xiàn)代女性不像古代那樣,結婚后就遠離原生家庭,無法再為親生父母敬孝,對女方家庭進行補償顯得不再必要,但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,更多女性看到了她們在婚姻當中的額外付出。
這樣看來,彩禮作為婚姻償付的一面依舊有著實際意義。
不過對于很多人來說,婚姻償付有它的尷尬之處,全然接受這套邏輯就會面臨一些古怪的倫理問題。如果說彩禮是對女性本身的補償,那要多少錢才能讓你心甘情愿地生育?一萬?十萬?還是一百萬?
現(xiàn)代人更相信愛才是一切家庭行為的原因,金錢無法作為尺度。而且關鍵在于,女性面臨的生育成本等問題,是公共性的,它們應當交由社會制度去保障,而不是在家庭內部解決。
從網上能夠看到,女性群體關于彩禮的意見也存在著巨大的分歧。一些年輕女性出于自身被物化的警惕,對彩禮有著天然的反感,但這種反感難免帶著幸存者的視角。

2020年9月26日,參加河南省商丘市夏邑縣零彩禮集體婚禮的新人在互換紅寶書
費孝通在《江村經濟》中提到,禮儀開支并不全然是浪費的,它們在社會生活中起著重要作用。以前一些貧困家庭為了節(jié)省彩禮費用發(fā)明了“童養(yǎng)媳”,這種退化的婚姻關系不利于婦女與兒童的社會地位,還延長了子輩在經濟上依賴父母的時間。
不得不說,作為一項相當悠久的傳統(tǒng),彩禮在兩性資源、權力分配不平等的現(xiàn)實上,幫助達成了某種可以長期維持的微妙平衡。
當一部分女性主張拒收彩禮,或許無益于另一部分女性生活水平的提高,和家庭地位的提升,在她們所處的社會環(huán)境沒有實際改善的情況下,這種呼吁甚至會將她們推向更狹窄的生存空間。
彩禮在中國有源遠流長的歷史,《中國婚姻史稿》里介紹“周時玉帛儷皮,戰(zhàn)國以后,始益以金,至漢,則以黃金為主,魏晉南北朝用獸皮,隋唐以降,品物繁多,宋則惟財是重”,越是開放平等的朝代,對聘禮就越不講究,平民人家抱一只大雁,就可獲得一段對婚姻的允諾。
彩禮的本質是婚姻的標識物,是一種優(yōu)雅的儀式,蘊含著美好的祝福與期許。今天的彩禮顯然沒有那么單純,我們只有不躲避背后真正的問題,彩禮才可能回歸“禮”的初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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